ChatGPT掀起硅谷新一轮“AI革命” 中国科技公司跟还是不跟?******
2022年11月底,人工智能对话聊天机器人ChatGPT推出,迅速在社交媒体上走红,短短5天,注册用户数就超过100万,而在两个月后,这一数据已经突破1亿。
在此之前,TikTok用了9个月跨过1亿用户门槛,Instagram则用了30个月,WhatsApp和Meta则分别用了42个月和54个月,Twitter更是用了60个月完成这一目标。
用“一夜蹿红”来形容ChatGPT并不为过。微软联合创始人比尔·盖茨甚至表示,这项技术诞生的意义不亚于互联网或个人电脑的诞生。
盖茨表示,在2023年,人工智能将成为最受人们关注的热点板块,他个人认为这种现象是非常合理的。同时,人工智能技术在未来,对于社会的影响将不低于个人电脑等技术。
近日,有消息称微软将在未来几周内把最新GPT-4版本的ChatGPT整合进必应搜索,直接对谷歌搜索地位发起挑战。
而对于微软通过ChatGPT的进攻,谷歌方面并未马上通过自身大型自然语言对话模型LaMDA进行反击,但其CEO Sundar Pichai也表示,2023年是AI用于对话和搜索的转折点。
在国内,ChatGPT概念股持续火爆,国内包括搜索、游戏以及投资等多个领域公司均对这一技术保持了高度关注。第一财经记者在对这些公司采访后了解到,目前国内AI(人工智能)技术在一定程度上已然处于追随位置,在找到准确落地模型后,ChatGPT或将成为国内AI快速发展甚至弯道超车的一次机会。但在资本市场中,对相关概念股应持审慎态度,长期关注技术进展与落地应用。
谁在追捧ChatGPT?
2015年,连续创业家埃隆·马斯克、美国创业孵化器Y Combinator总裁阿尔特曼、全球在线支付平台PayPal联合创始人彼得·蒂尔等人联合创立人工智能研究实验室OpenAI,主要目标包括制造“通用”机器人和使用自然语言的聊天机器人。
在成立的7年时间里,OpenAI引入微软10亿美元投资并邀请量子计算专家、ACM计算奖得主Scott Aaronson等人加入。ChatGPT则是OpenAI在2022年11月30日上线的聊天机器人模型,其网页应用允许用户免费使用,目前用户与ChatGPT之间的对话互动包括了普通聊天、信息咨询、撰写诗词作文、修改代码等。
由于“无所不知”和高度智能化让ChatGPT在推出后受到用户追捧。
瑞士跨国投行瑞银集团(UBS)在最新发布的一份研究报告显示,ChatGPT成为史上增长最快的消费者应用。该报告援引数据分析公司Similarweb的数据称,1月份平均每天有超过1300万名独立访问者使用ChatGPT,是12月份的两倍多。
而在ChatGPT后的1个月,谷歌CEO Sundar Pichai在公司内部发布了“红色警报” (Code Red),并要求多个团队集中精力,解决ChatGPT对该公司搜索引擎业务构成的威胁,同时批准了在谷歌搜索引擎中加入AI聊天机器人的计划。
微软更是将ChatGPT视为新一代技术革命,并宣布向ChatGPT开发者OpenAI追加投资数十亿美元,将其AI工具整合进Bing搜索引擎、Office全家桶、Azure云服务、Teams聊天程序等一系列产品中;
除了微软和谷歌两大科技巨头外,Meta也表示将向OpenAI支付数百万美元,帮助ChatGPT为Facebook和Instagram生成创作者内容。最近,亚马逊AWS成立了一个小型工作组,意图拓展ChatGPT等AI工具对企业的工作职能。
“在过去的几个月里,从文本到图像模型、ChatGPT和更广泛的生成式AI席卷了世界,让AI的力量更容易被理解。”Radical Ventures投资人Sanjana Basu在LinkedIn上发表的帖子中写道。
红杉合伙人Sonya Huang、Pat Grady也撰文表示,当下行业正处于生成式AI第四波发展浪潮中——杀手级应用涌现阶段。随着各大平台发展成熟,AI模型继续变得更好、更快、更便宜,越来越多的模型免费、开源,应用层面将出现大爆发。
正如当初移动通信技术在结合了GPS定位、相机及随身连接等新功能与特点后,催生了一系列新型的应用程序,红杉预计当下AI模型的发展也将推动新一轮生成式AI应用的爆发。正如十年前移动通信的拐点为少数几个杀手级应用创造了市场机会一样,预计杀手级应用也将出现在生成式AI领域中。
国内企业紧急布局
京东科技相关负责人对第一财经记者表示,ChatGPT确实是一个令人兴奋的前沿探索,现在确实是AI应用发展的好时机,尤其是应用落地的时机。
京东集团副总裁、IEEE Fellow何晓冬对AI发展比较乐观,并认为AI未来肯定要走产业路线,AI在产业界应用机会比学术界更大。何晓冬称,京东会不断结合ChatGPT的方法和技术点,融入到产品服务中推动人工智能的产业落地。
以京东云言犀为例,该系统是京东大规模商用的客户服务系统,每天和用户进行1000万次的交互,使得算法能够及时的迭代更新。何晓冬表示,相对来说,ChatGPT更加开放一些,例如闲聊、文本的生成,大家对体验相对有容忍度。而京东的场景更加垂直,必须解决用户的问题,所以京东云更加聚焦于任务型多轮对话,考量的是对话的精准度、客户的满意度,满足成本、体验、价格、产品、服务等要素的要求。
何晓冬表示,从使用体验上,ChatGPT让人感觉耳目一新,无论是流畅性,还是逻辑感都非常强,但存在的问题是,内容“干货量“偏低,逻辑强于内容。从技术角度上,ChatGPT最大的创新点在新的半监督学习算法,使得它对用户的意图理解,可能快达到大规模商用的搜索引擎水平。
何晓冬认为,相较于之前大量使用无监督深度学习算法,ChatGPT模型背后的算法和训练过程更加新颖。如果没有人的数据甄选,这个模型参数即便大十几倍,也很难达到这个效果。尤其ChatGPT把生成的文本模型更加“组织化”,这是非常大的技术创新。“在某种意义上,这其实是对过去一味追求(参数)大和追求无监督学习的一个路线修正。”何晓冬表示。
一些中国的游戏公司也开始在部分项目中加入ChatGPT技术。
创梦天地副总裁王习对记者表示,2022年三季度的时候,Fanbook已经在与ChatGPT开始对谈合作,谈拢后数据接口团队进行了二次开发,在2022年11月ChatGPT在Fanbook平台上线。Fanbook是一款由创梦天地于2021年7月前后正式推出的社群类应用,定位于“用技术手段来提升企业里面客户和产品之间的协同”的工具。
Fanbook的本质是用AI机器人辅助进行大规模用户管理的一个社区工具。王习表示,Fanbook中有几十个机器人助手,包括资讯机器人、数据机器人、积分机器人等,ChatGPT只是其中一个机器人。
“我们主要还是用ChatGPT来服务社区和用户,这是引入它的一个核心。”王习表示,本质上团队是想要在平台上将ChatGPT进行商业化应用,并不是碰概念,“可以提供写稿、写代码等服务,可以按次收费,也可以包月等方式收费。”
“对话方面可以用来对接客户做服务工作,代码方面可以用它来检查代码,而在图片上面,用AI生成会快很多,至少能够出一个基础框架,省了很多人工。”王习认为,在游戏行业里,以ChatGPT为代表的AIGC至少能够起到一定的辅助作用。
此外,虽然百度并未对“3月份推出类ChatGPT应用”的消息予以回应,但据记者多方了解,百度内部正在准备类似ChatGPT产品的消息属实。
在2022年末的一场百度内部沟通上,当时百度董事长李彦宏就提及到ChatGPT,称最近包括自己周边同行业同领域的朋友和好多不同领域、跨界的人都在问他怎么看ChatGPT。他称这样一个天天在琢磨的技术方向引起如此大的舆论场和关注度很不容易,并表示包括ChatGPT在内的AIGC技术能做成什么样的产品满足需求还存在不确定,作为一家公司能否把这么酷的技术变成人人需要的产品是最难的,也是最能够产生影响力的。
在相关产品上,在今年1月10日,百度曾宣布百度搜索将升级“生成式搜索”能力,基于百度自研的生成式模型能力,为用户开放式的搜索提问或定制化的信息需求“创作答案”。
此外,一些上市公司近期也对ChatGPT领域布局动态进行了回应。
近期连续涨停的赛为智能在回答投资者询问时表示,公司属于人工智能板块,但对ChatGPT没有相关布局。可能有些机构将公司列进了ChatGPT概念股,公司对此并不知情。
2月3日早间,赛为智能收深交所关注函。深交所要求公司结合2022年预计收入大幅下滑、连续多年亏损的具体原因、经营业务情况等,说明公司基本面是否发生重大变化,近期股价涨幅是否与公司基本面相匹配。同时,还要求公司详细说明是否具有机器人相关业务。截至2月3日收盘,上述公司周内涨幅已高达74.92%。
汉王科技也因ChatGPT概念连续多日获得涨停板,汉王科技首席数据技术官聂昱称:ChatGPT的出现极大地扩展了AI能力的边界,从而扩展了AI技术的市场应用空间,对于整个人工智能相关行业是一个极大的鼓舞。对于人工智能行业的科技公司和从业者来说,都有必要深入地思考未来在技术生态链中的定位,以及公司未来在研究方向和业务应用方向的定位与布局。
在近期举行的电话会议上,面对机构投资者关于ChatGPT业务布局情况的提问,科大讯飞方面也表示,公司有信心在预训练认知智能大模型上代表中国实现突破。科大讯飞承建了中国唯一的认知智能国家重点实验室,具备算法实现和持续创新的能力。预训练模型如果能够在诸如教育、医疗等专业领域和行业场景深度结合,会有巨大的潜在商业价值。
但在机构看来,相对于微软、谷歌给出具体技术落地方向的动作,国内相关上市公司仅发布了相关人工智能技术积累,具体商业化落地案例并不是很多。
AI产业新机遇在哪?
对于微软、谷歌等公司与国内厂商之间在ChatGPT方面的差异,Forrester分析师卢冠男对第一财经记者表示,GL- ChatGPT是OpenAI对GPT模型演进迭代的成果之一。微软更多是从资金和商业场景上给予支持。在技术探索上,由于GPT模型商业价值和表现水平的不确定性,国内技术厂商以往没有激进的投入。随着ChatGPT近期的火热,预期看到更多的国内技术厂商会在这方面快速追赶。
此外,卢冠男称,OpenAI在探索技术模型演进的同时,也在探索商业化方式,主要以API的形式提供服务给开发者。所以在ChatGPT备受关注后,国外同时也涌现了很多围绕其API进行创新的应用。相比而言,国内科技公司对生成式AI(GenerativeAIorAIGC)应用场景的探索还比较有限。应用探索是需要以模型服务作为基础。相信在国内技术厂商对该领域布局后,未来可以看到更多的本地化应用探索。
安永全球首席技术官Nicola Morini Bianzino也认为,目前还没出现在企业中使用ChatGPT的“杀手级”用例,但这种状态可能很快就会改变,未来6到12个月将带来实验的爆炸式增长,尤其是当公司能够使用OpenAI的API在ChatGPT上构建之后。
作为AI行业的分支,当下正火热的ChatGPT与AIGC能否给国内AI行业企业带来弯道超车的机会?宜远智能吴志力博士对第一财经记者表示,中国在AI领域个别细分领域有全球优势,但整体而言还是扮演跟随者角色。既然AIGC与ChatGPT成为全球技术创新突破口,在中国也会成为下一波AI发展热潮掀开序幕的角色。AIGC与ChatGPT带动微软、谷歌all in AI,也能增强中国对AI基础架构、战略投入及普及应用的信心。
卢冠男对记者表示,国内AI超车的关键条件是技术是否显著改变现有市场格局。目前ChatGPT在应用场景和商业化探索上还处于非常初期的阶段。作为生成式AI的一种,ChatGPT的表现无疑给行业在应用实践上带来很多想象空间。但是在应用落地后,是否能在消费市场提供独特价值?是否能在企业市场更好地支持其数字化转型的具体需求?其结果还有待观察。
对于可借鉴的ChatGPT商业化落地案例,卢冠男举例称,Forrester定义了图灵机器人(TuringBot)这样一个细分市场格局,将图灵机器人定义为一种AI驱动的软件,可以帮助应用程序开发团队以自动和自主的方式设计、构建、更改、测试和重构软件代码和应用程序,如GitHub Copilot这种服务。
虽然图灵机器人不是完全依赖ChatGPT而实现,但也是基于类似AI模型而构建的软件服务,有潜力赋能企业的软件开发团队,帮助企业加速产品的开发、提高代码准确性和部署速度。相比于其他商业化方向,图灵机器人的买方画像清晰,衡量收益的方式明确,属于2023年企业在生成式AI领域需要关注的技术之一。
巨头入局、趋势确定,资本市场热度持续,该如何看待ChatGPT在资本市场扮演的角色?东吴证券王丽颖表示,ChatGPT既不是单纯的概念炒作,也不能定义为划时代的技术突破,更多是在AI技术上的迭代更新,加上行业影响力人物的宣传,使得相关市场概念突然爆发,但相关公司更多公告的是技术储备,能否落地、获得商业收入,还需要一个很长的过程。
其次,王丽颖称,新技术的推广涉及到知识产权与数字确权问题,在安全背景下能否快速推广,也是一个很重要的观察点。第三是技术亮眼在帮助人们出具文章、文字、诗歌等方面,也涉及到对应的技术领域的道德层面讨论,最终扩展到多大程度也需考证。因此,资本市场的ChatGPT概念股更多是短期热点,长期需观察技术等综合因素,不建议追涨,即使追涨,也应追龙头公司,并保持追踪、及时止损。
交叉融合、双向互动:西方史学新趋势之分析******
作者:王晴佳(山东大学讲席教授)
一
进入21世纪以来,西方史学界推陈出新,出现了不少新变化,足以证明历史学这一传统学问,正在不断革新和更新。依笔者管见,这些变化或许可以用本文的正题来略加概括。“交叉融合”指的是新兴史学流派层出不穷,但相互之间又没有明显的界限,而是呈现借鉴融合之势;“双向互动”指的是专业史家与读者之间,产生了远比之前更为积极的沟通和交流。不过为了清晰阐明这两种最新趋势,我们或许还得从一个多世纪之前谈起。
众所周知,历史研究在19世纪下半叶开始走向职业化,其标志是专业历史学会和专业历史刊物的建立和出版。一批志同道合的学者,以历史教学和研究为业,通过学会活动和专业刊物,相互切磋、交流,以期增进历史知识的获取和呈现。史学工作者建立了自己的学术圈,历史学亦变成一门独立自主的学科。19世纪末于是出现了两本史学方法论的著作:德国史家恩斯特·伯伦汉的《史学方法论》和法国史家朗格诺瓦、瑟诺博司的《史学原论》,指导历史从业者如何习得和掌握历史研究的方法和本领。
也正是在19世纪末、20世纪初,历史学开始受到其他学科(经济学、地理学、社会学和心理学等)的挑战和洗礼,经历了一个“社会科学化”的过程。这一“社会科学化”的特征主要表现在,一些史家不满德国兰克学派所代表的、以批判和核实史料为主的历史书写模式,希望借助社会科学的方法,对历史演变的过程做更为宏观的概括和解释。兰克学派提倡运用档案史料,其研究重心便自然以政治史、军事史为主,而如果希望对整个社会做综合的描述,那么档案史料就不敷使用了。20世纪初出现的历史学“社会科学化”代表了一个国际性的潮流,德国有卡尔·兰普雷希特、美国有“新史学”派如詹姆士·鲁滨逊等史家,英国有亨利·巴克尔,法国则由亨利·贝尔首倡、而1929年崛起的年鉴学派集其大成。这一“社会科学化”的哲学前提是实证主义,其意图是在确证事实的基础上,对历史的演变做广博的综合解释。换言之,他们不满足只是核定史料,然后据此直书,就一个重要人物的某个或几个事件,讲述一个故事。年鉴学派自称有三大“敌人”:政治史、事件史和人物史,由此可见其突破、创新的志向。
从后世的眼光考察,正是这一“社会科学化”的潮流,促使史学界不同流派的出现,如经济史、文明史、思想史等。二战之后,史学界流派纷呈的态势更为明显。若以美国为例,“新史学”所倡导的思想史在20世纪60年代一枝独秀,而大西洋彼岸的英国则由马克思主义史家带领,开展了“眼光朝下”的劳工史、社会史的研究。到了70年代,美国亦掀起了社会史、劳工史研究的热潮。此时的法国史坛,年鉴学派独霸天下,代表人物费南德·布罗代尔以提倡“长时段”名世,成功地实践了超越“政治史、事件史和人物史”的目标。布罗代尔的弟子如埃马纽埃尔·勒华拉杜里甚至提倡不再以个别人物的事迹作为历史书写的对象。为了对一个社会做“全体史”的综合分析,计量方法得到了青睐。计量史学在70年代一度大有独领风骚之势。在兰克学派的大本营德国,二战之后也出现了新的变化。譬如基于比勒菲尔德大学的史家竭力赶超欧美同行,从事社会史抑或“历史的社会科学”的研究。
饶有趣味的是,也正是在历史学大踏步走向社会科学化的70年代,一股与之志向和取径颇为不同的潜流渐渐涌现,那就是新文化史(有些地方亦称新社会史)和妇女史的实践。具言之,20世纪60年代的史家出于描绘和解释社会结构变化的需要,提倡“眼光朝下”,为处于边缘(比如女性)和下层(比如劳工)的民众发声,为其写史,这些尝试,并不为一个流派所限。举例而言,北美著名史家娜塔丽·泽蒙·戴维斯的《马丁盖尔归来》,被誉为新文化史的开山之作之一,但就其内容而言,又可以归属于妇女史,因为其中的主角是盖尔之妻贝特朗。盖尔夫妇和冒名顶替的“盖尔”三人又都属于社会下层,因此将该书视作史家“眼光朝下”的一个实践,亦十分恰当。意大利史家卡洛·金兹堡的《奶酪与蛆虫》,也是新文化史的一个范例,同时也被称为“微观史”这一流派的开创之作。与戴维斯的取径类似,金兹堡从一个磨坊主的言论着手,以小见大,窥视和描述19世纪欧洲人宇宙观、世界观的变化,同样展现了“眼光朝下”的视角。上面已经提到,马克思主义史家首先提倡史家为普罗大众写史,譬如“眼光朝下”这一提法的首倡者就是英国的马克思主义史家爱德华·汤普森。汤普森的名作《英国工人阶级的形成》,无疑探讨的是一个社会变动、变革的大问题,但他描述的主角不但是处于下层的劳工,而且还从文化的角度分析“阶级意识”的形成。汤普森的著作被视为马克思主义史学之“文化转向”的代表作品,而这一尝试又与新文化史的关注点有着一定的可比性。
以妇女史的发展来看,流派之间的界限逐渐模糊这一特点表现得更为明显。妇女史研究具有明显的跨学科特点,是妇女研究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经常兼涉法律、政治、社会、人文、思想等诸方面。1986年,劳工史出身转入妇女史研究的琼·W·斯科特发表了《社会性别:一个有用的历史研究范畴》,又将妇女史扩展到社会性别史,进一步促进了妇女史研究与其他流派之间的交流和互动。近年史学界出现的男性史的新研究,便是其中的一个结果。
同时,妇女史和性别史研究的开展,还推动了家庭史、身体史、儿童史和情感史等诸多新流派的兴起。这些新兴流派都将历史研究关注的对象,从之前的公领域转向了私领域,打破了两者之间的区分和界限。上述流派亦采用跨学科的方法,如家庭史的开展,与社会学关系密切。身体史、儿童史、情感史乃至最近20年发展起来的“深度史学”和神经史,不但采用了诸如心理学、人类学等社会科学,而且还借鉴了神经医学、生物学等自然科学的研究。由此缘故,这些流派之间的界限颇为模糊,比如情感史的研究,必然包含身体的层面,因为情感的表达,通常会诉诸肢体动作和语言。在开展情感史研究的同时,也有学者从事相关的感觉史研究;后者更与身体史的研究密不可分,几乎就是其一个有机组成部分。
如果说历史研究方法上的多元化和跨学科,促成了史学流派之间的融合,那么还有一个比较典型的例子就是环境史、气候史、动物史、“大历史”和海洋史等一系列探讨人类与自然和其他生物关系的学派。从其命名而言,读者便可以清晰地看出它们的研究手段,必然会借鉴自然科学的方法。同时,这些流派之间的相互关系,可以说是亲密无间、难分彼此。2022年8月在波兰的波兹南市举办的第23届国际历史科学大会,其主题发言的重点是“动物史和人类史的交互演进”,共有四个场次,分别是“动物的主体性”“人类记录中的动物”“动物的展现”和“野生和家养动物的管理”,后两场都涉及动物在人造和自然环境中的活动。而环境史、海洋史和气候史等流派之间,更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它们与“大历史”的研究初衷相似,希望弱化人类在历史上的中心地位,走向“后人类的史学”。上述例子充分表明,当今史学界各个流派之间的借鉴和融合,已经达到界限不分、畛域不明的程度了。
二
20世纪60年代以来史学界“眼光朝下”的思潮,加上近年来科学技术的大幅度革新,还带来了一个重要的发展趋势,那就是历史知识的获取和表述,已经出现专业学者和读者之间密切互动的局面。如上所述,19世纪下半叶历史学走向职业化,有力地促进了历史知识的深化和历史研究的学术性,与此同时也造成历史著作与读者之间产生一条明显的沟壑。历史学家希望成为人类过去的代言人,但其著作对于普通的阅读者来说,艰深难懂、枯燥无味。这一现象与18世纪史学大家爱德华·吉本的《罗马帝国衰亡史》既可以让学者在其书房研读,又能放在仕女的梳妆台上的情形,迥然不同了。
历史学的职业化在今天并无改变,对史学工作者的考核还出现日益加强之势,但从上世纪下半叶以来,专业学者与读者之间的互动,也出现了彼此积极沟通的趋向。譬如新文化史家的作品,在史学家劳伦斯·斯通眼里,就代表了历史学中“叙述的复兴”,因为其内容的铺陈颇具可读性。上面提到的《马丁盖尔归来》《奶酪与蛆虫》和勒华拉杜里的《蒙塔尤》,情节曲折生动,很具吸引力。另一位当代新文化史的名家彼得·伯克,著述不辍,文笔清新,亦反映了作者注重文字表达、普及知识的意图。
这一“双向互动”趋势的出现,并非史学工作者的一己之力或一厢情愿,而是有着双方的沟通和交流。借助互联网和其他新科技,当下历史知识的普及和传播,已经今非昔比。近年来世界各地出现的记忆研究和公众史热潮,便是显例。它们都试图在专业史家的视角之外或之下,自下而上地提供有关过去的知识,从原来的历史知识受众转变为历史知识的参与者。记忆与历史之间一直存在着某种张力:历史学者希图保持记忆,不让其遗忘,但其保存的方式,又自然和必然带有某种选择性。法国学者莫里斯·阿布瓦赫在20世纪上半叶提出“集体记忆”的概念,试图将人们对过去的记忆,不再局限于近代历史学提供的框架中,而其同胞皮埃尔·诺拉在70年代主持的《记忆之场》的大型项目,异曲同工,希图从各个方面扩大人们对过去的认知。自那时开始,记忆研究在各国蓬勃兴起,既丰富了人们对过去的认知,也对历史研究产生了积极的互动和互补作用。
公众史研究的开展,则是历史学“双向互动”的又一个范例,已经在国际史学界蔚然成风。从事和推动公众史研究的人士同时包括了专业史家和业余历史爱好者或志愿者,其研究手段也颇为多样,从文献资料整理到物质文化和非物质文化的保存,全面展开,充分体现了专业与业余之间的密切交流。总之,当代西方史学界出现的这些新变化,展现出历史学这一古老学问历久弥新的魅力。
《光明日报》( 2023年01月09日 14版)
(文图:赵筱尘 巫邓炎)